呵多悲凄!还好她的心够qiáng壮,否则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见还是不见?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想见。可是事qíng总要解决的,捂住了不是办法。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刺杀,下次呢,说不定就是往她的膳食里下毒了。
她长长叹息,请丞相隔帐说话。
不害道诺,却行退出去,向候在檐下的丞相叉手,主公有令,请君侯隔帘说话。
丞相嘴角微沉,来前想过她会对他诉苦,甚至会借机往他怀里钻,却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态度。大约这次真的被吓着了,刚才问建业,据说伤了面颊他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的,然而她不愿意面对,他也没法。
他提袍进去,不害躬身执着青铜行灯为他照亮脚下的路,他走得急,袍角的螭纹织锦在灯影下几yù腾飞。途径前殿时路过那髹金抱柱,定睛看,粗壮的楠木上留下了深深的剑坑,柱基旁的金砖上,深色的印记还未gān,空气里充斥着淡而腐朽的血腥气,一切都在昭示着先前发生的种种。
少帝力战刺客的经过,他在来的路上听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斩下对方右掌,将刺客钉于柱上,本以为是有些夸张的,但如今看来似乎不假。他额上湿津津起了一层汗,所幸刺客只是个女人,如果换成男人呢?如果再缜密些,动手不那么仓促呢?
恐惧从心头汤汤流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宰相的命运终究和帝王系在一起。真要换个人来执掌天下,从部署到实行要用尽多少谋划,一点都不上算。
他抬眼往殿宇深处看,帐幄另一端,青铜羽人灯上烛火摇曳。朦胧的人影坐在案前,行止从容,仿佛没有任何惊惶。他默然走近,长揖行礼,听见帘内人平淡的语调:又惊动相父了。
他紧了紧对掖的双手,陛下是否安然无恙?
她道:我很好,劳相父挂怀。刺客已押往掖庭狱,还请相父和廷尉严加拷问,务必令她将幕后主使的人招供出来。
这是自然的,不必她吩咐,他也知道怎么办。大殷开国六十余年,暗涌从来不曾平息,但表面至少晏然。如今出了这么重大的案子,想必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他也是出于安慰,和声道:陛下放心,臣会用尽一切手段,还陛下一个公道。
帘内的人却说不,我是帝王,不需要公道,只需要结果。相父当还公道的是天下人,贼子意图弑君,yù令社稷动dàng,我怎能容他!韩嫣是案中关键,请相父从她身上着手,即便涉案者再亲也不可轻易放过。
她所谓的涉案者,恐怕指的就是粱太后吧!当年先帝立她为太子,huáng门将诏命送到合欢殿后,楼夫人当夜便被迫自尽了。子少母壮,将来少不得太后称制,重用外戚,因此去母留子是历朝不成文的规定。儿为君王母惨死,天下第一家就是如此。幼小的她最后被带到长秋宫,认梁皇后为母。梁皇后倒是很喜爱她,但因她的身份特殊,先帝禁止皇后与她亲近。梁后来看她时,只能隔着长长的一条直道,命小huáng门给她送花,有时候是一朵雏jú,有时候是一束辣蓼。扶微小时候手臂上爱出疹子,辣蓼的叶子能治这毛病,对于缺失母爱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关爱了。她踮起脚,远远向梁皇后挥手,清脆的一声阿母,复道那头都能听得见
可惜年岁愈大,行得愈远,渐渐她谁也不需要了,登基之后更是天威凛凛,不容小视。但在她的心里,粱太后和她的生母无异,如今刺杀案牵扯到了永安宫,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打击。
丞相自顾自想完,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竟也开始试着理解她了。到底看着长大的孩子,扶植她曾花费他不少心血,加之她还叫过他阿叔,适时心疼一下,也是应当的。
这时深谈粱太后,怕她心里越发难受,暂且还是不说案子的好。
帐幔那边飘飘忽忽,他努力想看清,可惜无果,听说陛下受伤了,不知伤势如何,可否让臣得见金面?
扶微一惊,慌忙拿广袖遮住了脸,皮ròu伤罢了,已经上过药,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恐怕有一场恶仗要打,且有相父忙的,就不必在我这里多逗留了,送相父。
她下逐客令,不害忙上来为丞相引路,他却没有遵从,陛下受惊,是臣办事不周。原不当再叨扰陛下的,但臣必须验伤,这是办案必经的流程,请陛下见谅。
刺客还活着,她的兵器,她的剑法都有迹可循,用得着验伤吗?扶微想推脱,猛然见帘幔掀起来,他根本不买她的帐,已经迈入内寝来了。
她有些恼怒,又碍于qíng面不好发作,便低低斥了声:相父没有听见我的话?
帘外的不害和建业面面相觑,丞相这样公然违抗皇命不好吧?但人家是摄政大臣,朝纲独揽多年,连这章德殿内外谒者和侍御都是他挑选的,他敢于犯上,谁有胆量制止他?
你们退下。
帘内下令,奇怪不是少帝,竟是丞相的嗓音。不害眨巴着眼睛看建业,建业低眉顺眼诺了一声,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呵腰退了出去。不害慌忙跟上,临出殿门回头窥了眼,丞相的身量遮住了少帝,那帘幔就像傀儡戏的布景,灯下的一桌一椅都变得奇大。
殿门掩了起来,丞相没空计较那些阉人的善解人意,只问:陛下还是换个寝宫吧,臣即刻吩咐人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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