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起头,后面就有百家谈助,群贤各执一词,证论奇巧,见解独到,丞相便从这些人里挑拣可造之才加以提携。所以想走上仕途,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能够参与这类清谈,是怀抱壮志者的登天捷径。
然而丞相今天似乎兴致不高,人虽在,心思却走远了。众人唇枪舌战的时候,他在独自饮酒,长史观望良久,悄声道:君侯可是身上不慡利?这里有蔡御史等,君侯可先回府休息。
丞相轻轻拧了眉,孤才刚开口,见侍曹脱了鞋,从通道那头疾步而来。
侍曹掌通报事,这个时候出现,想必又有什么要务了。他坐直身子,那侍曹到了跟前,掖着广袖在他耳畔低语:章德殿huáng门令至相府求见丞相,未说明来意,单说务请丞相入宫一趟。
他听了即刻起身,向群贤揖手告罪,孤有要务处理,需先行一步,还请恕罪。说罢也不待众人回话,径直走出了亭子。边行边问:眼下人在哪里?回禁中了么?
侍曹说没有,跟到chūn生叶来了,就在前面等候消息。
丞相步履匆忙,赶到陌上时,建业正搓手挠耳围着车辇团团转。见他来了,急忙抱拳长揖,可找见君侯了,君侯快救救小人的命吧!
丞相这些年没少为少帝cao心,但凡禁中来人,用脚指头也想得出是扶微又出岔子了。毕竟帝王,有个闪失非同小可,不能不当回事。也来不及问qíng由,登上辇便往宫城方向赶。半道上才打听清了qíng况,据说少帝疯了,命人搬了十坛酒放在寝宫里,连耳杯都不用,抱起一坛就直着嗓子往下灌,任凭怎么劝说都无用,把御前的宫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谁也管不了她,太后轻易不敢惊动,于是只剩他能充当救兵了。丞相苦闷的坐在辇上想,照理说以他现在的权势,少帝应当很忌惮他,刻意疏远他才对。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年他渐渐成了她的傅母④,从家国到生理,没有一样是他不能参与的。
他叹了口气,醉了吗?
建业点头如捣蒜,醉得连人都不认得了。
醉了怎么还不睡?
建业扯着马缰讪笑,主公到处找君侯,找不着就不肯安置。
丞相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先前自己也喝了不少酒,本以为伤感的夜,多喝两杯回去可以倒头就睡,没想到宫里又出了变故。
若要论少帝的酒量,应当不至于那么轻易被撂倒,但也架不住十坛海灌。想是在他这里不如意,yù立长秋宫,他塞了个男后给她;想出奇制胜令他难堪,又被他暗喻不够漂亮,因此遭受重创,一醉解千愁吧。
到底是个姑娘,当初要是联合诸侯另立新君,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劳碌。他按着太阳xué,车毂颠簸震得他脑仁骤痛。原本禁廷入夜锁闭宫门,任何人不得通行的,但他出入一向不受限制。辇车才到苍龙门,那长而空阔的复道便无遮无挡呈现在他眼前。他下辇匆匆奔上去,穿过中东门进东宫,这条道经常走,所以即便光线晦暗,他也能顺利摸进章德殿。
行至那翘角飞檐的天子居所,果然看见众多huáng门和御人惶惶站在台阶下,他当即便不甚痛快了,挥袖道:陛下不过略饮了点酒,是什么天大的事?都守在这里做什么?散了!自己提了袍裾上丹陛,因褒衣博带行动不便,中途还不慎绊了一下。
前殿的门半开着,他到槛外顿住脚,整了整衣冠才迈进门槛。
殿内很幽静,博山炉里燃着蘼芜香,略微有些糜废的香气,他并不喜欢。少帝的内寝在重重帘幔后,如抽丝剥茧,需一层一层穿过。不知为什么,今天连鸣虫都哑了,殿宇里唯有黑舄踏在金砖上,无限放大的回响,短促的一声声,莫名让人感到无措。
终于接近了,隐约能够看见帘后的光景。他抬手撩起最后一重纱幔,眼前豁然开朗,脖子上却一片冰凉。低头看,少帝的鹿卢剑架在了他肩上,持剑的人穿轻柔的寝衣,披散着长发,对他笑得分外温暖
相父,你来了。
第10章
年轻人的心,很难让人摸透。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处在那样俯瞰众生的位置,她可以肆意妄为,你却不能将她如何。
丞相的两臂抄起来,绕过剑锋向少帝做了一揖,臣听闻主公今夜心境不佳,放心不下主公,特入宫来看看。一面说,一面远远望了眼chuáng前东倒西歪的酒罐子,酒是好东西,可舒筋,可助兴,但请主公切记,不可贪杯。饮酒过量对龙体无益,还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少帝听后很不满,鼓着腮帮子道:相父闯进朕的闺房,就是为了监督朕如何饮酒?那帮腐夫她把剑从他脖子上移开,对着空空的大殿乱划了一气,一定说朕醉得不成人形了,找相父来压着朕,是不是?
她话还说得拢,但口齿显然已经不清了。丞相道:不是压着,是劝谏。如此饮酒,怕主公的身体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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