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问罪,那岂不是连自己都饶进去了。少帝摇头,丞相自小长在禁中的,就算昨夜贸然进宫,我也不好过多苛责。实不瞒二位,有件事我计较了多时,总有些难开口。昨夜丞相既然觐见,我便同他提了提。今日宣二位来,也想讨二位的主意。
帝王有命,怎么能不从?两位大臣立时起身,听主公吩咐。
少帝绕室踱步,许久没有说话。
太傅和宗正jiāo换了下眼色,复向少帝看去,那珠玉做成的帝王半仰着头,紫金冠下朱紘垂委,映得两颊白如chūn雪。忽然回过头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记得太傅上月授课时,同我说起过册立长秋宫的事,我那时虽有心,却碍于丞相,不好轻易应允。我知道朝中大臣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但又无人敢在殿上提议,所以斟酌再三,昨晚亲自同丞相说了。
少帝的脾气一向中庸谦和,现在竟有勇气和丞相jiāo锋,令太傅大为吃惊。
丞相怎么说?我料他必然诸多推诿吧?
少帝摇头,奇就奇在他居然答应了。
这是惊人的好消息,简直比天降祥瑞更令人振奋。娶亲便等于亲政,看来丞相蹦达的日子快到头了。太傅和宗正卿喜出望外,向少帝长揖下去,臣等恭喜陛下。陛下果真长大成人了,先帝在天有灵,不知是何等的慰怀!
然而少帝依旧没有喜色,丞相大权独揽多年,怎么可能轻易让我如愿。我料他必然要在皇后人选上动手脚。丞相府门客众多,挑一个亲信出来,把女儿送进宫,那大事就不妙了。所以我要托付二位,请二位为我物色。皇后内事五枚①,关乎国运,等闲不能疏忽。必要一个知根底的,才可放心册立。
两位大臣一计较,顿觉责任重大,赌咒发誓式的一手抚胸,一手指天,臣等蒙先皇恩典,忠君之心天地可鉴。请主公放心,臣等即刻筹备,待拟好了名册,再呈主公御览。
少帝轻笑,缓声道:我听闻荆州刺史huáng钺有一女,和我同岁
太傅听后恍然大悟,主公此计甚妙,以力较力谓之正,出其不意谓之奇。荆州毗邻京畿,南下可勤王,西进可直取梁州。huáng钺此人摇摆不定,倘或连了姻亲,他感念主公不计前嫌,自然唯主公马首是瞻。
这奇正之术还是从丞相那里学来的呢,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少帝道:丞相可举荐公侯之女,太傅和宗正怎么不能?这当口难分伯仲,最后终究还是要听一听我的意思。我还记得上年阿阁阅军,我与丞相政见相左,huáng钺这老狐狸进退敷衍,叫朕十分下不得台。现下朕不计前嫌,立他女儿为后,也好叫朝臣们看看,朕是个容人的皇帝。他日丞相失势了,只要他们俯首,朕这里有他们一席之地。
或许这么做是有些残忍,那个选作中宫的女孩子要守一辈子活寡。然而政治里容不得妇人之仁,真要论,huáng钺多番与她为敌,huáng家满门抄斩都够得上了。如今舍了一个女儿,她许他们富贵,两下里也算相抵得过了。
扶微jīng打细算,太傅和宗正也因少帝开窍振奋不已,君臣三人相谈甚欢,冁然而笑。但身上不便,确实是件很恼人的事。扶微的肚子又隐隐牵痛起来,这种痛难以言表,只得勉力遮掩,匆匆吩咐几句,把两位大臣打发了出去。
第4章
大殷已经十年没办喜事了,这次少帝迎娶皇后,实在值得举国上下大大欢庆一番。
宫廷里,处处都是秘密,然而又处处藏不住秘密。如果一件事,不那么刻意回避和隐瞒,基本不消半日,禁中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中人通禀,说太后来探望陛下的时候,扶微正蹲在桃花树下埋月事带。章德殿前有个很大的花坛子,当初文帝的贞惠皇后喜欢侍弄花糙,这桃花树就是她种下的。禁廷的岁月很无聊,扶微除了读书习武,余下的时间无处消磨,偶尔也会来坛子里除糙种花。以前养成的爱好和习惯,现在正解决了她的大麻烦。用剩的东西不方便清洗,只有掩埋掉。huáng门和御前尚仪们见惯了她在那里出没,因此不会有任何怀疑。
她把脚下的浮土踩实,站起身扑了扑手,请太后稍待,我换了衣裳就来。
太后在乐城殿里安坐,等得相当耐烦。
乐城殿是东宫正殿,平时帝王见臣僚就在这里。这殿建得高深,盛夏将至前四面槛窗尽开,有风chuī过,华盖下金银索子相击,发出清脆的声làng。太后微微眯起眼,颇有些遥想当年的惆怅。十几年前,她曾来过这里,虽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也是极可贵的一段记忆。如今皇帝换人做了,即便如此,对这东宫还是有种特殊的感qíng。
她指了指王座的东首问内傅①:你还记不记得,先帝升座见臣僚,最喜欢倚着那个把手?
太后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仿佛那个人还坐在那里。内傅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奴婢后来几回进东宫办事,见陛下也是那样坐姿,陛下和先帝真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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