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淡月朦胧,葳蕤静谧的花木深深浅浅地浸在牛rǔ般的夜雾里,依稀恍惚。
易卿阳静靠在长椅上,不遑一瞬地望着面前绽放的昙花。
突然爆裂的颜色与馨香,令他屏息静气,心底空明。那个瞬间他的心如飞向天空般轻盈,又如深潜海底般沉静,所以他最是喜欢看昙花,看它如何短,如何惊艳盛放,如何仓促凋亡。
他的手指伸向花瓣,然后,用力地撕扯下来。
他的目光迷惘而苍凉。
沈墨瞳被婢女领来,在他身后见礼,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夜雾愈浓。没有风,没有鸟虫的夜动,只有无边的花木,在夜雾里吞吐呼吸。
那个男子英挺静坐的背影,如昙花般绚烂的颜色与姿仪。竟让沈墨瞳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昙花在看他,还是他在看昙花。
鲜花转瞬归于沉寂,易卿阳眼底的光渐渐聚集,渐渐深邃。他转头看向沈墨瞳,目光冲融,言语清淡。
坐啊。他说。
沈墨瞳敛首道,身上有伤,坐下如受酷刑,墨瞳儿站着回话,表哥饶过我。
易卿阳浅浅笑,世上有种人,打得怕,却永远打不服,说的就是你这种。
沈墨瞳不说话。易卿阳突然也不说话。
夜雾袭人,却是连不远处的花木都看不到了。沈墨瞳低声开口道,表哥是去见吴王了?
易卿阳只看着她,目中玩味。沈墨瞳道,大鹏因风起,方能扶摇直上九万里,表哥一时蜷曲于人屋檐下,难免心怀抑郁。
易卿阳遂笑笑,墨瞳儿若真乖巧懂事起来,倒也善解人意。
沈墨瞳道,表哥jiāo出擎天索,助吴王得皇位,依雪贵妃和吴王的意思,表哥最好的结局,不过异姓封王。
易卿阳但笑不语。沈墨瞳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表哥自伤人气,挑起东南争战,再jiāo出擎天索,到时无所依凭,吴王上位,不知又能否真的信守承诺。想来表哥深夜无眠,是为此事苦恼?
易卿阳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吴王上位,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我,这又有什么可苦恼的?
沈墨瞳轻笑,那便是表哥降尊纡贵,伏低做小,说了违心的话,回来心里不痛快。
易卿阳的眼神顿时直钩过来,说道,你这女人,心思忒也可怕。
沈墨瞳道,不过是表哥手上的囚徒,心思剔透一点,有何可怕。
易卿阳不说话。
沈墨瞳望着那凋残的昙花,轻声道,我有个疑问,多年存于心,未敢解答,不知表哥能否赐教。
易卿阳道,你说。
沈墨瞳道,前南越王,我的外祖,您的爷爷,当年的心思,不过是献出擎天索和嫡公主,求得一国和平免受兵灾,子孙偏安一王永享富贵,当时天下大势,南越反抗无异以卵击石,想来他这样做也无大错,为何便惹出了一场乱子?他这么做,是听了宣王劝谏,可是后来宣王陡然逆转,弑君杀弟,可他若得到些好处也就是了,却身死人灭得不偿失,这到底是为什么?
易卿阳哼笑一声,为什么,还不是偷jī不成蚀把米,以为女儿是他手里的刀,其实被自己女儿给玩了。
沈墨瞳道,我虽如此猜测,可又不敢尽信。
易卿阳道,他当年送雪贵妃入宫,是想让她在后宫站稳脚跟,生下皇子,再乘机害杀周王,而他夺得擎天索和南越王位,届时扶自己的外孙上位,趁大周天下未稳,幼主当道,搅一个天翻地覆问鼎中原。不料雪贵妃一入宫闱,即刻调转风头,向他举起屠刀,他在南越篡权夺位,大周大兵压境前来受降,他自以为聪明,让主战的成王迎战,好名正言顺除掉自己的兄弟,届时他再ròu袒出降,不料易卿阳顿住,对沈墨瞳道,人皆以为是皇爷爷赐死了宣王,其实那时皇爷爷已死,是宣王把持朝政,他是被自己的好女儿,雪贵妃派人杀死的。雪贵妃自以为兵踏南越,从此后可以高枕无忧,一心一意经营后宫,母凭子贵,坐拥天下,谁知道竟冒出了你娘,在大将军府为侍妾,这般碍手碍眼的人,她不除去还等什么!
沈墨瞳道,那表哥因何逃脱?
父亲战死,当时我年方八岁,被虞叔叔舍命救护,多年隐忍,重整残部,以擎天索为诱,佯装坦诚懵懂,投奔于雪贵妃,彼此利用,与虎谋皮,易卿阳目光雪亮地盯着沈墨瞳,你恨我灭你满门,不肯助我!且不说你父亲当年马踏南越,血洗王族,杀死了我南越多少父老亲人,便说我若不下手,如何取信雪贵妃,结成同盟!
沈墨瞳道,láng狈为jian,无异自取灭亡!表哥你如今进退维谷,不怕以身投虎,身死为天下笑?
易卿阳怒,举手yù打,沈墨瞳挺身昂头迎着她,目中无畏。
她脸上尚有青紫残余的指印,易卿阳那一巴掌终没有打下去,只讥诮道,因何便是我以身投虎,身死为天下笑?我便不能回天逆转,重整河山?墨瞳儿你小看我,雪贵妃要我死,我自也要她死!
沈墨瞳垂下头,半晌轻声道,那祝表哥志意顺遂。
也不知为什么,易卿阳听了这句,却陡生一阵悲凉。他有些缭乱地看了地上被他撕毁的昙花瓣,举头望天,喃声道,今夜好大雾啊。
沈墨瞳没说话。易卿阳望着她,只觉得她近在眼前,在浓雾中低眉敛首,清雅安静得不像话。
你说,易卿阳道,三日之限,叶修会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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