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大笑:说得有利,是我疏忽了。于是举盏起身向公主祝酒。
珠帘后的侍女为公主斟满了酒,公主将要饮时,酒盏却被嘉庆子截去。嘉庆子随即现身于帘外,对众人说:公主微恙初愈,又一向不善饮酒,不如令由公主来行,但这酒由我代公主饮罢。
公主如今身体确实很孱弱,我本也不想让她多饮,便顺水推舟地道好,李玮附和,众人亦不好反对,欧阳修敬公主的那五分酒便由嘉庆子代饮了。
接下来欧阳修摇骰子,这回数到公主,公主擎一看,却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上客五分。她忍不住笑起来,也没有压低声音便道,这一签真应景呢!于是命我宣读,再让嘉庆子敬众宾客五分。
众人立即起身,朝公主躬身后饮足五分,而嘉庆子也陪他们又饮了一回。
随后的qíng形比较古怪,除了我被七郎抽到一回问一知十,劝玉烛录事五分之外,其余几轮的饮酒者几乎都是主人,那些签皆是劝主人五分,上主人十分之类。有一次崔白抽到了君子不重则不威,劝高官者十分,便劝欧阳修饮酒,欧阳修却说自己哪有公主尊贵,在帝女面前,臣子岂敢称高官,遂推辞不饮,让崔白转而劝公主。最后少不得又是嘉庆子代公主饮了这盏。
嘉庆子自己酒量本不大,这次宴席上所用的酒盏又是白瓷螺杯,容量不小,几杯下肚后她已面泛桃花,颇有醉意。崔白留意到,几度顾她,目露怜惜神色。后来又轮到他擎签,他看了一眼,也不待jiāo与我宣读便迅速把签投回签筒,自己扬声道:己所不yù勿施于人,放!但邻座的欧阳修却摆首笑道:崔先生抽到的不是这支签罢。然后伸手把刚才崔白投进去的签又擎出来,向众人展示,应是这支。这支签头上有小伤,刚才我抽到过,所以记得。
我接过一看,果然又是那支子在齐韶三月不知ròu味,上主人五分。其余旁观者得悉,也都笑了起来,连称当场作弊,该罚。七郎含笑顾崔白,道:原来子西兄亦是怜香惜玉之人。
崔白笑而不答,只对我说:好,如何责罚,请玉烛录事下令,但刚才那支签上的话还是别做数了。
我立即接受他的建议,微笑道:那便请子西为宾主献艺侑酒,不拘歌曲戏法,有趣就好。
崔白颔首,站起来从大袖中取出一个什物,对众人道:我也猜到今日宴集少不得要行令,所以带来这个,以博诸位一笑。
他慢拨丝缕,将那物事垂展开来。那是一个木制彩绘的小小傀儡,大袖襕衫,作书生打扮,每个关节皆可活动,头部与手足皆有丝线牵系,另一端线头系于上方手柄上,崔白双手起伏,引动手柄,下面的木偶也就随之手舞足蹈,动作很是灵活。
在表演之前,崔白先问我:怀吉,可否为我凑一曲《调笑》转踏?
我答应,命人取来笛子,立于一侧,引笛至唇边,开始为他伴奏。
崔白走到大厅正中,一壁提线牵动傀儡,一壁随着笛声唱道:楼阁玲珑五云起,美人娟娟隔秋水。江天一望楚天长,满怀明月人千里
木傀儡展袖曼舞,姿态灵动,仿佛是个有生命的人,看得大家不禁屏息凝眸,都专注地听崔白在这柔和中透着几分凄凉之意的乐曲中轻吟低唱:千里,楚江水,明月楼高愁独倚。井梧宫殿生秋意,望断巫山十二。雪肌花貌参差是,朱阁五云仙子。
听得最关注的是嘉庆子,崔白唱完。大家击节喝彩时她仍没回过神来,还怔怔地盯着傀儡看,直到公主连唤她三声,她才如梦初醒,忙进到帘内问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让嘉庆子去取崔白的木傀儡给她看,崔白欣然呈上,公主端详后赞叹道:我看寻常木傀儡都是头大身子小,难得崔先生这个比例适当,跟真人一样。
崔白应道:我平日也常画道释人物,因此对人的身形骨骼会略为留意。这个傀儡原是闲时做来解闷的,不知不觉还按真人比例做,倒失去寻常偶人的可爱趣怪之态了。公主若喜欢,只管留下,下回我再琢磨琢磨,做个更好的给公主。
公主高兴地收下木傀儡,又让嘉庆子敬崔白一杯酒,崔白微笑欠身道:公主美意,崔白自然不敢推辞,当饮足十分,但这位姑娘今日已饮太多酒,不若用蕉叶盏换了她的白螺杯,让她浅浅饮一分也就是了。
蕉叶盏是酒器中容量最小者。公主从其所请,命人换了嘉庆子的白螺杯。嘉庆子浅饮后很感激地看崔白,正撞上他含笑的目光,她立时局促起来,本已满面晕红的脸又蒙上一层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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