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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为我释疑:夏竦守西疆时,今上任命陈执中为陕西安抚经略招讨使,而陈执中与夏竦论议不合,最后势同水火,竟各自上表朝廷,自请辞职。先前今上召回夏竦,原是要拜为宰相,与陈执中同列,而众谏官、御史都说二人素有嫌隙,不可使之共事,这才改任他为枢密使。因此,夏竦若要yīn谋改立中宫,陈执中必不会坐视不理。

我随即也想到,陈执中虽然反对新政,但一向清廉自重,他看不惯夏竦亦不难理解。以前还曾听今上对公主夸过陈执中忠诚,不以权谋私,说他女婿求他赏个官做,而他回答:官职是国家的,又不是卧房笼箧中物,哪能随意给自己女婿!今上对此大为赞赏,所以虽然谏官屡次进言,说陈执中不学无术,非宰相之材,今上仍坚持以他为相,但对众臣说:执中不会欺瞒于朕。若他进谏,今上必会慎重考虑。

联想到何郯,我顺势追问张先生:那么何御史呢?他与夏竦又有何过节?

他倒不是与夏竦有私人恩怨,而是一贯正直敢言,又曾为石介辩诬。张先生再论何郯旧事:去年,夏竦想进一步构陷富弼,便进谗言说,石介并没有死,而是受富弼指使诈死,悄悄前往契丹密谋起兵,富弼则为内应。随后还建议开石介之棺验证。当时台谏都不敢多说什么,而何郯则在今上面前极力为石介辩解,并抨击夏竦的险恶用心加上这次看他论杨怀敏之事,我想他心如明镜,一定知道此中曲直,所以才敢寄希望于他。

还有张学士我再问。

张先生一哂:当年你做我学生,可没像如今这般勤学好问。见我有惭愧状,他亦不再说笑,继续解释:张方平当年本来也是赞成施行新政的,只是介入不深,才得全身而退。他也是中宫潜在的支持者,若今上决定锁院糙诏,无论是废立中宫或尊异张美人,他必会先进谏。

事隔多年后再次受教于张先生,我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又问:那梁适呢?他为何也不附和夏竦决议?

张先生不直接答,反问我:我且问你,当初我并未嘱咐你把诏书也给梁适看,你为何在他在场时也把诏书展开了?

我把当时的想法告诉他:我听人说过,国朝以来,枢密使与枢密副使常不相谐,例如真宗朝,寇准与王嗣宗,王钦若与马知节,莫不如此

张先生颔首,说:你既知道,何必问我?

我先是一愣,旋即与他相视而笑。国朝皇帝一向注重权利制衡,为防两府宰执专权,通常两府次要职位不会让宰执朋党出任,因此宰相同平章事与副相参知政事,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往往分属朝中不同的派别。

此夜最后的结果并未影响到我们这一瞬的好心qíng。少顷,有内侍从迩英阁来,通知张先生说:陈相公、梁枢密与何御史此刻方离开迩英阁,天色已晚,禁门关闭,不便出宫,今晚将宿于翰苑。请张先生在内东门司略作记录。

张先生答应,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们去翰苑,须锁院么?

内侍回答:不必,只是在翰苑住宿,并不糙诏。

次日晨,秋和来找我,忧思恍惚,双目犹带泪痕,但嘴角是含笑的。

怀吉,刚才我去福宁殿求见官家她说,他告诉我,其实,他并不曾想改立中宫。

得到这个明确的答案,我自然欣喜,但也注意到秋和古怪的表qíng,对她探到今上真话的途径深感怀疑,遂问她:你是怎样问他的?为何他会坦言说这话?

秋和尽量保持着笑容,慢慢告诉我:我向他提当年的承诺,要他实现我的愿望。他问是什么,我说,我的愿望就是,看着皇后长伴官家身侧。

啊我很难形容这时的心qíng。虽然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善意,并认为她作了适当的选择,但还是不禁为她感到惋惜,你的愿望呢?你真正的愿望就这样放弃了?

她摇摇头,恻然道:再说罢我想想,别再问我

她转身,轻轻朝外走,魂不守舍的样子。走到阁门边,似想起什么,又再回首,踟躇着说:后来,官家要我转告张先生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哦,是什么?我问。

他说:传语张茂则,连日奔波,辛苦了。秋和复述,又补充道:他说这话时,表qíng很平和,不像在生气,但也没有笑意。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今上不喜张先生。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代秋和把这话转告给他。而张先生状甚平静,毫无寻常人听见君王警告会有的惶恐,只以三字从容作答:谢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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