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入宫来的贵戚女中有皇后另一位养女,国朝名将高琼的曾孙女,皇后亲姊的女儿滔滔。高姑娘幼时被皇后选入宫,与十三团练一起同养于禁中。当时宫中人都称十三团练为官家儿,称高姑娘为皇后女。因二人同年,又xingqíng相投,帝后都有意撮合他们。今上还常指着高姑娘逗十三团练说:皇后女可以做你新妇么?后来因豫王出生,十三团练被送还汝南郡王邸,高姑娘也随后出宫归本家,皇后才又收养了范姑娘。
十三团练与我击丸时,高姑娘与公主同坐于一侧观看,目光始终落在十三团练身上。十三团练有时也会悄悄看她,若四目相触,他们又似被陡然灼烫一般,迅速转首回避,面上有绯色,唇角却又都是微微上扬的。
端午皇帝照例不视朝,今上本也在后苑与皇亲叙谈,忽闻内侍传报说有数名谏官求见,有要事禀奏。今上虽不大乐意,但终究还是换了赭huáng龙袍、平脚幞头,束上红带与犀金玉环,穿戴整齐去垂拱殿接见他们。
此去良久仍不见归。天色渐暗,快至开宴时辰,皇后便唤来几个年轻嫔御,命她们去今上寝殿福宁殿候着,若见官家回来更衣,即迎至后苑入席。
公主听见皇后这样吩咐,遂自己请命,要去福宁殿等父亲,皇后也答应,让她与几位娘子一起去。
我随公主同去。在福宁殿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今上匆匆赶回,额上满是汗珠,边走边命殿内小huáng门:快去请李司饰过来。
尚服局下设司宝、司衣、司饰、司仗等四司,每司各有两名女官主管。主管司饰司的女官中有一位姓李,擅长以导引术梳发,姿容也颇出众,人称梳头夫人,常为官家梳头,极得今上宠信。
蒙官家宣召,李司饰迅速过来,为他分发梳头。嫔御列侍左右等待,公主亦在内旁观。
其间公主问今上:爹爹为何这时梳头?
今上叹了叹气,道:适才几个谏官一直在冲着我讲大道理,我yù早走,便对他们笑着说:众卿之意,朕已知晓,容节后再议。不想刚一转身,还没迈步,袖子就被一个官儿拉住了,一迭声地说:陛下一定要听完臣等谏言我想抽回袖子,他却还不松手,我便只好回去坐着,一直听他们讲完,偏偏其中有一位体味甚重,现今又是大热天直熏得我脑疼耳热,头皮发麻,所以必要梳梳头才能清醒一些。
众嫔御听了皆大笑,纷纷问:那他们是为什么进谏?什么话这么长,半天说不完?
今上不答,只说:也没什么,你们无须知道。
有位娘子眼尖,窥见今上袖中有章疏,便趁其不备,倏地抽出,笑说:他们的话一定写在这上面了,官家赐我们看看罢。
其余娘子亦上前争抢章疏,笑闹不已,都要先翻开来看。今上起初yù制止,无奈还在梳头,头发在李司饰手上,不好动弹,只得摇头叹息。
娘子们争来争去,谁都不得先睹。最后抽出章疏的那位扬声道:好了好了,谁也别抢了,我们请公主宣读,大家一起听罢。
众人都觉这主意不错,遂把章疏jiāo到公主手里。
公主接过,翻开,一字一字地数着,开始念:臣伏闻陛下以灾变频数,已降诏敕,敷求谠言
今上苦笑道:他们说今年雨水成灾,近日国中又有地震,乃yīn盛之罚你直接念最后那几行罢。
公主点头,跳过中间段落,念后面最重要那几句:宫掖之间,女御之众,岂无繁冗,徒在幽闭?望选其无用之人,放令出外,以消yīn盛之变。
此语一出,殿内嫔御霎时哑口无言,显然不曾料到台谏所论事会与己有关。惴惴不安的心绪浮在眸光里,她们都试探着偷眼看今上,惟恐一个不妥,自己便沦为了章疏中的无用之人。
今上却也缄口,未曾发话安慰她们。公主眼波回旋于父亲与嫔御之间,有点好奇,有点懵懂,努力思索的神qíng使她显得相当可爱。
须臾,一声轻笑划破此间沉默:官家把这些乱说话的官儿逐出几个,耳根不就清净了?
此言出自李司饰。在众女讶异的注视下,她漫挽皇帝长发,徐徐道:如今京师富人手上有了几缗钱,都要多纳几房妾媵,天子纵有些嫔御,又岂容他外臣指三道四?两府两制,家中各有歌姬舞伎,官职稍如意,往往增置不已。官家根底只剩有一二人,他们就说yīn盛须减去,倒只教他们这帮子人风流快活!
她说的话想必众嫔御中是有人想附和的,但又都知官家一向善待谏官,李司饰语锋却直指诸臣,故不敢贸然开口,一个个着意看今上脸色。
而今上直坐着,目光落在面前镜中,淡淡凝视李司饰,眼底波澜不兴,难以窥知他心思。直至头发梳好,始终未发一语。
李司饰未觉有异,取了幞头为官家加上,站在他身后,一双凤眼懒洋洋地斜睨向镜内今上清隽的脸,又问:官家真要按他们说的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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