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泽一笑,突然就来了兴致,硬要我与他下回棋。我并不想赢他,却因心中悲愤无处发泄,竟不觉在盘中步步引诱,招招必杀,及至下完,竟胜出他二子。
原以为他会生气,谁料他不怒反笑道:有趣有趣。烟儿怎么使尽浑身解数对付起朕来?这后宫嫔妃,至今为止,也只有你一人能够胜朕的。烟儿棋技果然了得,看来别的嫔妃的玉头牌,朕再不会去翻了。
我淡笑作答。
可人本捏着一把冷汗,见状忙展开笑容,重新奉上热气腾腾的松子茶与我们吃。才吃了一小口,外面便通传同贵嫔过来。大家见过礼,她向文泽说道:皇后娘娘先前给臣妾的梅花露唇蜜臣妾竟一时找不着,臣妾大意,还请皇上怒罪。
文泽鼻中冷冷一笑,也不赐座,也不言语。
我忙笑道:不如臣妾与同姐姐下回棋,皇上一旁观战如何?
文泽望我一眼,目中尽是了然,而我,慌忙躲着那波光,淡淡笑道:同姐姐向来不爱这些胭脂水粉,一时放失了向也是有的,说不定过几日便能找着,皇上又何必急于一时?
文泽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就依慧儿所说,你们下盘棋让朕瞧瞧。我俩忙称遵旨,与盘中搏杀起来。同贵嫔的棋技本来不差,加之我故意失误,终局时竟小胜我一子。我便顺势起身,向文泽笑道:臣妾今儿是技不如人的,皇上可不要翻同姐姐的牌子了么?
同嫔本不知原因,闻言一怔。我笑道:适才皇上跟妹妹说起,想宠幸后宫棋仙,不想竟是姐姐。你们这一龙一仙的,姐姐今晚的同chūn坞中可不要天地同chūn了么?
文泽方才笑出声来,他也不顾同嫔在侧,竟轻轻拿手拧了一拧我的脸,摇头笑道:烟儿倒调笑起朕来?当了母亲的人,竟越来越顽皮。
陪文泽说笑一回,及至他与同贵嫔离开,我方才收起笑容。移步窗前,看向那菱花铜镜中自己装了半日的面具究竟是何模样,窗外雪光反she映衬,我在冷冷一派清光之中,终于的,看见自己脸白若积了千年的那一场雪,又看见自己的目光,冷冷的,冷逾寒冰。
第二日异常寒冷。
可人说,这就叫做倒chūn寒。她早早生起炭火盆子,想了一想,出去检了两块家常的素香。银骨炭在薰笼中烧得红通通的,仿佛一堆红色的宝石。火光照上雪白的墙壁,暗色的影子一闪又一闪,我手捧huáng铜手炉,静静地坐在铺了珠红撒金花布的檀木桌前,屋子里应该温暖如chūn吧,而我,却在那样一屋温暖之中渐渐冷却,冷却,只觉自己如同浸在寒潭中的一尾小小的悲凉游鱼。
这么寒冷的天,却又偏偏来了一个冷人李良绣突然不请自来,带着冷冷的微笑,向我贺喜。我以比她更冷的眼神看她,只是不说一句话儿 她生硬的目光,突然就在我的注视之下一怯,却仍qiáng撑着,以她一向的宠妃气势笑道:妹妹的chūn菱竟如此死忠,难道本宫不该向妹妹贺喜么?
我仍看着她不发一言。良妃自觉无趣,哼哼冷笑了几声,离开。良妃走后不多时,宋佩昭又来,红着眼圈告诉我他想辞官。
为了chūn菱姐姐?我一愕,胸口却是一暖,如同有一注小小的chūn泉流入我冰冻的心。宋佩昭呆了一呆,继而长叹道:她对下官的心,下官其实早已知道,只是自己固执,放不下从前之人。如今她这一去,下官方才醒悟,原来她的关怀对于下官而言竟然十分重要。
大人有何打算?我又问。宋佩昭回道:下官想按下官家乡对待亡妻习俗,为她守灵一年。
我点头叹道:如果她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宋佩昭突然站起身来,对我长身而揖道:多谢慧妃娘娘,将她后事办得如此风光。
我含泪道:大人不必多礼,chūn菱与本宫qíng同姐妹,这原是我应该做的。宋佩昭不再说话。
我命小莲蓬去取出水酒,两人在烛灯里相对无语,默默吃下一壶。我们思念着chūn菱,但知从此与她天人两隔,永远相见无日 两人均是眼光暗淡,黯然神伤。
又过几日的一个中午,天气突然放晴。院子中的阳光看起来金色而温暖,而我心里yīn郁,仿佛长满青苔,我无心用膳,独自外出溜一会子弯儿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有chūn菱的身影;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却也看不到chūn菱 我看不到她,再也看不到 太液池水上的薄冰已开始碎裂,柳条还未抽出嫩芽,梅花依然暗香阵阵 我看着,看着,发着呆,陡地胸口便碎裂般地剧痛,同时眼中有雨雾升起,升起,快速升起 我的脚已无力支撑自己身体,忙反手扶住一luǒ光光秃秃的柳树,,喉间一甜,哇地一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热血落在地上,仿佛宣纸上迅速洒下的一串腥红桃花。
幸好无人看见。
忙从怀中轻轻拿出一方白丝帕子,擦了那嘴角 不远处是泛着金色波光的太液池水,细碎的,刺眼的,不禁刺痛我眼,更利痛我心。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坚qiáng,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不能。
举目四望,红墙huáng瓦,我正处在隆泰的最高权力机关的正中央。我是宠记,是皇次子的生母,在别人想象里,是一个只靠枕边chuī风便可翻云覆雨的人物 可是,又能怎样?一个是血浓于水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亲如亲生姐妹的chūn菱我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个离我远去 远去,远去,她们灰飞烟灭,永世不再与我相见!
--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