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匹白狼走上前来,叼住兰景明外衫,将他送到小白背上,兰景明手脚松软腰背无力,连皮毛都抓握不住,走一会便滑落下来,再被白狼送回背上,兰景明陷在白毛之中,看向自己手腕,皮肤上面没有斑块,身上穿的也不是寿衣,他不知自己为何醒来会在太行山上,为何竟会死而复生,桩桩件件在脑中纷乱纠缠,他身上疼痛体力耗尽,甚么都不愿想了,满心只想大睡一场,睡到地老天荒也不要醒来。
白狼将他带到洞中,要将他送到里面,兰景明不肯进去,他从小白背上滑下,躺在洞口前面,仰望天上明月。
明月亘古不朽,情辉普照四方,兰景明静静躺在那里,轻轻浅浅呼吸,白狼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时不时探出脑袋,埋在兰景明颈窝摩挲,似乎是怕他断气,不断摩挲摇醒对方。
兰景明时昏时醒,不知迷糊多久,白狼给他叼来猎物,他咽不下去,给他叼来野果,他张不开口,勉强吸吮一点汁水,浸润喉口便不动了。
许是人在这里远离杀戮,尘封的回忆渐渐涌起,如水浪包裹而来,兰景明攥住小白皮毛,埋头陷入里面:“小白,我死过一回,为甚么还是见不到娘。”
白狼低声鸣呜,长尾扫过兰景明胸口,将他裹入怀中,兰景明瓮瓮吐息,自唇间溢出风声:“幼时他们烧我营帐,说我是没娘养的孩子,我挨个打回去了,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再也不敢说娘的坏话。那些牛羊撕成大块,烧不熟都是腥味,我咽不下去,想去兰杜尔帐里取两只炭块,兰杜尔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狗,只有没娘的野狗才会出来讨食,绿眼睛像饿死鬼那样······”
白狼呲牙咧嘴,前爪在地上抠挖,挖出道道长痕,兰景明抱住小白脖颈,自顾自嘟囔下去:“小白,你不该冒险过来救我,这回醒来应是回光返照,我觉不出饿,若是下次睡去,便醒不过来了罢。”
几匹白狼纷纷跑来,探鼻在兰景明脸颊上摩挲,争先恐后围住他打转,似乎想让他清醒过来,兰景明喘|息片刻,蓄起全身力气,扶住小白颤颤巍巍站起,爬到小白背上:“带我·······去见娘最后一面罢。”
白狼自山野之间奔跑,卷起簌簌风声,飘雪一片接一片落下,在颈间融化开来,兰景明心知他该自生生灭,不该再次叨扰旁人,可落叶尚要归根,经年以来的夙愿如一枚长刺,自胸口向内抠挖,挖出硕大孔洞,他甚至觉得他能再清醒过来······只是为了完成这夙愿罢了。
近来战事愈来愈紧,永康城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连敲击梆子的声音都听不到,白狼带着兰景明一路狂奔,自驮运粮草的窄门进去,将兰景明送至城里,兰景明进了小巷便再不允小白靠近,这里毕竟施展不开,若小白被人发现引起骚动,现在的他无法保护小白。
他执意要小白回去,小白呜呜咽咽不肯动作,总是想要夹起尾巴,跟在兰景明身边,兰景明对此寸土不让,他执意攥住小白皮毛,抓住小白耳朵,命令它回到林中,小白拗不过他,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兰景明两腿发软,几乎站不起身,他自街边找来一根掉落的枯枝,紧紧攥在掌心,循着回忆向赫钟隐府宅走去,身体康健时这短短数步飞驰而过,何曾如此艰难,眼下的他像个垂垂老矣之人,要靠枯枝支撑走到门边,沿门缝向内望去。
许是近乡情怯,他人站在这里,迟迟不敢推门进去,里面隐隐有花香溢出,如云雾拢在鼻间,兰景明攥紧枯枝,伴着枝条被簌簌挤压的声响,缓缓将大门推开小缝,侧身挤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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