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被翻红浪,缠绵不断,辨不清几时方休,兰景明气力不支,不知何时浑浑噩噩睡了,梦里浑身发冷,不自觉往热源处贴,夜半醒来时他贴在陈靖胸口,两脚被人夹在中间,厚重被褥全在他身上盖着,陈靖大半个身体露|在外面,人却还是像个炭炉,源源不断的热浪卷涌而来,将他围在中间。
做到后来他失去意识,眼睛睁不开了,只觉自己全身湿透,随手握住皮肤拧动,便能拧出水来,可这会身上衣衫和身|下被褥都很干净,显见都被阿靖换过,兰景明放缓呼吸,向外偏过半身,手腕向下转动,勾住陈靖小指,虚虚拢在掌心。
弯月挂在夜空之中,自天边溢出寒芒,兰景明安静躺着,思绪随风而起,恍惚间又回到初见那日的雪夜,小白蓬松的长尾卷曲而来,将他们团在中间,那日的阿靖诚惶诚恐灰头土脸,可转天还是硬着头皮撕下布巾,给他缠在脚上。
若生来不是这般对立······该多好呢。
若人能自己选择出身,若他或阿靖是位女子,他们是否可以······光明正大共度余生。
兰景明握紧掌心,胸口骤然一窒,肺腑如被大手拧住,发狠拗做一团,他圆瞪双眼,全身冷汗直冒,气息噎在喉口,好似被重物堵住,眼前阵红阵白天旋地转,鼻腔冒出腥气,这痛与以往不同,以往他还能扭曲身体,压住痛处强忍过去,可此刻他似被烙铁焊住,皮肉闻出焦糊,手脚坠上千钧重铁,张开口呼不出气,想捂胸口挪不动手,他如同一个废人,硬如铁板僵在榻上,任由胸口被重锤撞击,一下下锤烂胸腔,将血肉扯的四分五裂。
耳边嗡嗡作响,这摧枯拉朽的疼痛不知持续多久,才堪堪消褪下去,兰景明小心挪动指头,耳蜗摇摇晃晃,像是乘载甚么,又像在托举甚么,他悄悄抬手抹过,一丝血水在手背溢开,蜿蜒向下流淌,兰景明慌忙抬手,将血雾吞入腹中,口唇颤动间只觉血腥更浓,他眼珠挪动,指头掠过人中,擦出一道血痕。
兰景明怔忪片刻,缓缓坐起身来,指头摩挲几下,借着自窗棂涌来的月色,沿塌边轻手轻脚下来,蹲在铜镜前面。
他像刚从沙场出来,半张脸被自己涂得乱七八糟,如被朱墨泼过,滑出斑驳血痕,他轻晃额头,听到沙沙轻响,胸口那个砰砰跳动的东西不再规律,它时轻时重,时沉时缓,如一只年久失修的香钟,随时准备停止摇摆。
兰景明脊背弯曲,两肘搭在膝上,额头埋在掌心,指头弯曲成钩,眼皮簌簌发麻,竭力止住颤抖。
之前可以说服自己认命要向前看,可这一日真到面前,仍令他想要逃避。
他离常人寿命的一半还差的远,如何能做到甘心情愿。
可不甘又能如何,人皆有志,人各有命,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天要收他,他只能泰然处之。
兰景明做不到满地打滚哭天抹泪,求神拜佛烧香祈愿,他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在最后能见到阿靖,已是上天眷顾,若想再见赫钟隐一面······这愿望无法实现,若入了阴曹地府真有那孟婆盛汤,他要多喝几碗,忘却血腥杀戮,抹掉往事前尘。
他沉默坐着,似一株栽在院中的枯草,被疾风吹折脊背,抖落满地草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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