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当年在汴京服侍过柔福帝姬的人,是真是假你应该也能看出罢?你且说说,这个福国长公主是不是真的柔福帝姬。韦太后如是说。
这当面的指认,是当初密谋时太后未曾提及的。婴茀未有准备,一时难以回答,而所有人的注视已瞬间转至她身上。
她半垂眼帘,看见的只是自己的裙幅,而无须举目她已知道赵构与柔福在以何等神qíng看她。
韦太后又在催她:说,她是真是假。
心跳的加速不过是短短一瞬的事,她很快调匀了呼吸,回答太后的问题:这些年来臣妾因见福国长公主容貌与柔福帝姬无异,便没多置疑。公主下降后,平日往来也不多,故此一直未留意分辨真伪
是,还是不是?韦太后一定要个明确的答案。
婴茀略显迟疑,但终于还是一低眉,作出了眼下必要的选择:现在的福国长公主大异于昔日华阳宫中的柔福帝姬如今看来,行为举止,确若两人。
太后这才淡淡颔首,转目看赵构,等着他表态。而赵构仍危坐不动,待婴茀说完,他不露qíng绪的目光再次投向柔福。
而柔福竟无声地笑了,一步一步从容走至婴茀身边,站定,朝她微倾身,轻柔的笑意与发上步摇曳动的yīn影一齐落在她肩上,她在她耳边私语:婴茀,你知不知道,我归来之前,楷哥哥嘱咐我什么?
乍听她重提赵楷,婴茀一怔,无言以对。
他说,柔福继续轻声告诉她:回去后,替我亲亲婴茀她欠我的。
于是,未待婴茀回神,柔福已微微侧首,在旁人惊愕的注视中,以她冰凉的双唇,轻缓地触及婴茀同样欠缺温度的唇。
4.寒鸦
不过只是倏忽一触,却仿若有纵阔古今之绵长。婴茀竭力不让自己陷落于这一吻带来的前尘旧事与现时jiāo集的qíng绪里,她知道自己只能应之以不动声色的态度,给所有观察她神色的人一个坦然淡定的印象。
所以末了她依然以适才的姿态直立,眼帘如常微垂,将要浮上脸庞的赧然绯色被她的意念生生泯去,她的平静无懈可击。
而吻她的柔福徐徐回顾,宁和地扫视殿内的人,从徐中立、潘贤妃、高世荣、秦鲁国大长公主、吴国长公主,到杨氏、韦氏,经她目光触及的人倒有一大半或垂首或移目,不与她对视。最后她的视线锁定在赵构脸上,官家,她微笑着这样唤他,问:我是假的么?
赵构的目光亦一直在她与婴茀站立之处轻微游移,此刻他终于开了口。
贱婢,他说:谁借你的胆,敢罪犯欺君?
目示柔福,他吩咐两侧内侍:将她押下,送jiāo大理寺审。
内侍们领命,向那据说是罪犯欺君的女子走去。她漠然看着,身上仍有他们昔日尊重乃至惧怕的长公主的余威,故此他们虽走至她身边,却一时都不敢去拉她。而她没让他们为难,再看赵构一眼后即转身启步,自己朝外走去,内侍们跟着她走,倒像是素日随长公主出行一般。
待她身影消失,赵构才又举觥,似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朝众人浅笑道:继续。朕记得尚有两盏酒未曾行过。
赵构下诏,命殿中侍御使江邈与大理寺卿周三畏审理柔福帝姬一案。韦太后常命杨氏去听审。而这案审得也顺利,柔福竟对指控毫不反驳,说她是假冒的帝姬她也点头承认,只是问她的真身份时她不答,惟倦怠不堪地说:我懒得想,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没问出假冒者的身份这案子便不好了结,江邈与周三畏正一筹莫展间,杨氏指点道:昔日汴京有个乾明寺。去过那里进香的宫人回来都说,寺中有个尼姑容貌酷似柔福帝姬。近来太后做法事,听人说官家南渡后乾明寺的许多尼姑也来临安了。两位大人不妨寻几个来,看如今这个犯妇她们是否认得。
江邈与周三畏便着人去寻,很快找到一个原汴京乾明寺的老尼。带到大理寺,那老尼一见柔福便惊道:静善,你怎么在此处?
再审了一番老尼,于是真相大白,柔福也供认不讳,迅速画押。不久后,一纸记录了详细案qíng的奏章送呈赵构御前:
静善是汴京人,俗家姓李,自幼在乾明寺出家为尼,靖康之变时被掠入金军中,认识了同样被俘的一些宫女,宫女们见了都以为是柔福帝姬,均唤她帝姬,熟悉后亦告诉她许多宫中旧事。建炎四年静善侥幸逃脱,在路上遇见侍侯过柔福帝姬的宫女张喜儿。张喜儿亦说她酷似柔福,两人为骗取富贵便联手密谋,由张喜儿教静善宫中礼仪及细说宫中诸事,准备稳妥后正yù宣扬此事,不想二人又被山贼冲散。静善被刘忠掠去,待被救出后就以帝姬身份入宫,并下降驸马高世荣。张喜儿继续流làng,后来也来到临安,并被高世荣收入府中。静善怕张喜儿泄露其秘密,且又妒恨张喜儿得宠于驸马,遂杖毙张喜儿以灭口兼泄愤。
柔福一案开审后,她十二年来所得俸禄四十八万缗、赵构赏赐宝物书画若gān,及她在临安城外漾沙坑坡下第一区的府邸均被抄没。被她杖杀、埋在府中的婢女尸体也被挖出,其中受害婢女陈采箐的家人每日号哭于大理寺前,要求处死静善。
如何治罪江邈与周三畏不敢作主,特请赵构亲示。
如何治罪,赵构一时也难决,几番提笔却终究又搁下。夜已很深,厅中立侍的宦官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他却还极度清醒地烦躁着,最后只得站起,负手于书阁中来回踱步。
--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