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故主人有亲缘。相识纯属偶然,事先也不知晓叶氏的冤情。为避嫌计,还是不提得好。”
“你素来干练,又是南方人,应是此桩公务最佳人选。要是来虹州的是你,恐怕也不会觉得为难。”
说话间,送酒菜的下人到了,常潜也暂停话端,与瞿元嘉各自落座,劝起了酒。酒过数巡后,常潜迅速了醉意,坐姿和言语更放松了:“……允一,这真是一桩苦差事啊。”
瞿元嘉也料到他要诉苦。他一贯认为常潜南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劝慰起来无比诚恳:“秉公处置即可。我到民部后,得兄教诲良多,兄的才干、见识均远胜于我,王尚书和诸位相公正是深知其深兄之能,才委以此任。我虽是芦城人士,离开故乡已久,出身低微,在看重门第的江南道,不仅举目无亲,推行公事,更是注定举步维艰。”
常潜仔细打量了一遍瞿元嘉,不以为然地一摇头:“核算甲兵案被吞没的财产不难。我释褐在万年县,四年后回到民部,至今已有十载。每年都要查验全国的计帐、造籍,沅庆一县,户籍不过五千,一年一造计帐,三年一造户籍,就算把先帝时的文书也查验一遍,也没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又侧耳凝听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允一,甲兵案早已结案,余波对朝廷无足轻重。叶氏和其他受到波及的人家,家产能发还多少,我等的公心固然不可或缺,但这些人家的家产何来,才是处置的关键。好比叶氏,他家人生前持家有方,契约债务皆有据可查,叶舟本人年纪不大,行事却很利落干脆,人也有骨气,处置起来就很清爽。这就是有祖荫的人家。另有一些人家,后嗣凋零,侵占产业的不乏族亲,家产里也有许多来路不明的田亩、山林,其中蝇营狗苟,实在不值细说。但无论门风如何,发还还是充公,都与大局无碍,我的难处并不在此。”
瞿元嘉低声说:“弟愚钝,愿闻教诲。”
常潜满饮了杯中酒,又再斟满。他的目光没有看瞿元嘉,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杯:“沅庆的田亩丈量已经过半,沅庆无主的田亩极少,虚报的田亩更少。”
瞿元嘉下意识地问:“这不是好事么?其深兄回京指日可待了。”
“沅庆多山,自然田亩就少。听闻在宜平一地,隐匿的土地就有上千顷,而且都是良田。杨州、庐州也大致不离。”
瞿元嘉初到民部时就耳闻南方并田严重,但南方各州近年来税赋从未有过短欠延误,而且田亩户籍一则不是瞿元嘉的本职,二则他也隐约知道若真有弊案,绝不可能仅止步南方。暗自斟酌后,他看着神情晦暗的常潜说:“田亩户籍造假非熟知县情的胥吏方可为之。若是每一处都查出大量虚报、藏匿的良田,那不仅是胥吏贪墨,各地首官、乃至吏部和三省相公,恐都难辞其咎。沅庆找不出无主之田,是历任县令、胥吏尽职。诸位相公自会秉公定夺,其深兄勿忧。再说,总不能以有主之田充作无主或是藏匿的田亩,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常潜听完,露出一个短暂的苦笑,又很快掩饰了过去:“正是。因私废公,曲承上意,实不可为。要是真如允一所说,能早日回京,确是天大的好事。南下前内子刚刚诞下女儿,内子素来体弱,家中又有老母亲……哎。身为臣子,蒙圣人器重,委此大任,却总是脱不开儿女私事,惭愧,惭愧。”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飞快地饮下在手中握了太久的酒,瞿元嘉除了陪饮一盏,其他安慰的言语,竟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一直断断续续聊到深夜,话题始终围绕着田亩丈量中的关窍和几个月来虹州的一些大事,难免也会提及叶舟的一些近况。但临到散席,宾主已经道别,常潜忽然又叫住了瞿元嘉,神情中又是犹豫,又有一些莫名的慨然,两股神色夹杂着醉态,整个人倒有些古怪的悲意。
可他再开口时,谈及的全然是私事:“允一打算如何去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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