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夜晚的种种细节,竟已经模糊了。瞿元嘉想不起两人说了什么,甚至程勉当时的神情相貌都记不得了。当他终于从回忆中醒来,隔在二人间的烛火恰好燃到尽头,冉冉烟气如同一缕不可断绝的细线,但也在同一时刻,他听见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罕见的宿醉让瞿元嘉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叶舟早已和韩龄结伴踏青去了,瞿元嘉头痛欲裂,索性又埋头大睡了半天,并以醉酒不适为由,再次缺席了当晚的酒宴。随后的几日,也不知是有意或是凑巧,瞿元嘉连叶舟的面都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强求,独自一人在山中远足,途中屡屡遇到同来踏青的游人,但始终没有看到叶舟的踪影。
虽然见不到主人,叶氏庄园的下人始终待他如贵宾,起居出行无不殷勤。瞿元嘉再没有刻意寻找、或是过问叶舟的行踪。他仿佛忽然成了一个标准的江南道士族之后,遵守着士族的礼仪——安然做客游历、心安理得地接受主人的款待,唯一无需做的,就是去拜访主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天,忽然叶舟亲自找来,说韩龄家中有事,他们计划在次日返程,瞿元嘉的反应也很平淡:“我没有别的事。随时也可以返程。”
叶舟的神态与他几无差别,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也回沅庆?你回沅庆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这几日我一个人在山中胡乱走动,想明白了。我虽然还不知道辞官后能做什么,但这官,是真的不想做了。而且我无故旷职这么久,御史应该早已弹劾我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介白丁。所以如果你不赶我,我就一直住到你成家。”
叶舟很奇怪地盯着瞿元嘉,无奈道:“随你乐意。我这一次绝不会赶你。”
瞿元嘉认真道了谢,叶舟的神色更加古怪,这时瞿元嘉又说:“这几天每到夜里,都能听到奏乐声,是那位韩郎君么?”
“是他。玄年精通音律,清谈佛理也是我辈翘楚,博览群书自不必说,父亲生前常常夸奖他。但他也好,崔十七也罢,再有学问抱负,又如何?你弃之如敝履之物,旁人一生也难得,恐怕才是世间常态。”叶舟话头一转,“之前我不愿留你久住,是担心你虚掷光阴。既然你愿意,我也不必杞人忧天了。我的同门好友、多少亲朋故旧,都是这样度过一生。你过不过得,是否乐在其中,都是你的造化。寒食清明也要到了,你还能回一趟杨州……我不是逐客,扫墓后如果还想登门赐教、做客,悉听尊便,如果缺随行的下人,只管开口。这次我一定言出必行,也望你务必宾至如归。”
说完,他对瞿元嘉很轻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矜持的风度,这正是瞿元嘉非常熟悉的。
用过午饭后,一行人动身回沅庆。叶舟还是选择步行下山,也再次邀请了瞿元嘉同行。这次瞿元嘉没有拒绝,下山的一路上三个人多在闲谈,韩龄听说瞿元嘉清明要回乡扫墓以及还要在南方逗留一阵,便很是热情地谈论了一番沅庆芦城两地间的古迹和名胜,随后表示,韩氏在距芦城不足三十里处有一处消夏的别庄,春季到访也有野趣,如果瞿元嘉有意一访,他也会赶来,亲自尽主人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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