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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抬起脸,看见了赭黄色龙袍上的织金绣彩的江牙海水纹,那夺目的华美反倒刺得她冷静了下来,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不留一点惧色。

皇帝看了看琴太微,看了看谢迁,又看了看跪在稍远处的郑太监,不由得冷笑道:“郑半山,你倒是给朕演了一出程婴救孤啊……”

郑半山磕着头,从容答道:“奴婢死罪。琴内人入宫后身患重病。奴婢不一时不忍,罔顾了宫中规矩,私自将她收在此处调养。此事奴婢愿担当全部罪过,恳请陛下责罚。”

皇帝没有说话。他微微地仰起头,将目光从这几个人脸上移开,皇史宬的石壁平坦如镜,天光树影沿着一排排窗孔缓缓移动,似早春天空里的一团团不散的阴云。无数姓名和面目在他的思绪中游移旋转。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不难追索。但皇帝的心思迅速飞远了,忽有个陌生的念头骤然滋长起来。一时间他尚不能肯定这小苗头会长成什么,但那鲜嫩欲滴的绿色撩拨了他的情绪。皇帝那颗因愤懑、疑忌的心,忽然因为这个新念头而变得兴致勃勃。

周围人则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各自在心中猜想皇帝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处理郑半山、琴太微乃至那个贸然求情的新科探花郎。但是当皇帝低下头重新打量他们时,脸上却换了一副十分轻松的表情。

“先将琴内人放开吧。”皇帝悠悠然说,“是朕一时失察,不知琴督师的遗孤,竟被籍没掖庭,殊为可叹。只是郑半山,你胆子也忒大了点。你在宫中当差多年,内官窝藏宫人是什么样罪过,你心里很清楚吧?”

郑半山道:“臣愿领死罪。”

他忽然自称“臣”而非“奴婢”,令皇帝不免一哂,嘴上却说:“你知道就好。既然犯了事儿,皇史宬不能再让你管了。你先回司礼监交割去吧。”

“谢陛下不杀之恩。”

内官私蓄宫人,按例是要杖毙的。但皇帝的意思,竟只是免了郑半山的职务而已。旁边几位司礼监大珰听着便不像,心道:“事涉淑妃的娘家人,皇帝竟肯如此开恩。”

皇帝微微笑道:“今日这件事,谁也不许往外说。如果朕看到了言官的奏疏,吕义——我拿你是问。”

这场戏分明砸得一塌糊涂,却被皇帝主动掩盖了过去。吕义、李彦等人皆猜测,皇帝是对这女孩儿动了心思。

皇帝转头看看琴太微,语声如春风细雨:“琴内人,你随朕回宫去。”

琴太微勉强往前挪了一步,忍不住回头看看谢迁,谢迁垂手跪在一旁,一眼都不曾朝她这边看过来。

此时她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能扯住他的衣角,恳求他搭救她,带她回家。从来她求他做什么事情,无有不能如愿的。可是这一次,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她费尽心思传出的条子,终究到了他手里。千回百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这样算了吗?如果她再往皇帝那边走一步,是不是永远不能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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