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第一次吃苹果,彭靖记得清楚。
在理发店干了好几个月,领的钱不多,彭靖其实早就应该当师傅了,但他念着梅姐对他好,一直没提要做师傅涨工钱的事,倒是孙雪梅主动给他涨了点。
孙雪梅从兜里拿出个红包套子,上边印着“大吉大利”四个字,彭靖楞了,他好久没见过红包了,烫金的“大吉大利”四个字钻进他眼底,让彭靖眼睛湿湿的。
“梅姐,你这是干啥呀,”彭靖摆摆手,不打算接,“还没过年呢就拿红包了,再说我也不是你什么亲戚,给我拿红包做么子?”
那烫金的字真挺好看的,还反射光呢,彭靖想要,但他不能接。
“拿着,就你那么多嘴巴子推脱,”孙雪梅往他手里塞,“你这几个月当学徒干的是师傅的活,我都知道,没给你涨钱,新年拿红包给你,你不接我良心哪过得去?”
那红包捏着有点分量,彭靖听孙雪梅这么一说,更不要了,他把红包丢凳子上,急着给泼辣女人解释:“梅姐你跟我这说啥呢,我吃牢饭那么久,要不是你那时要我,我上哪活去?”
孙雪梅一听他又提起牢饭,叹口气,把手往兜里插。
当时招彭靖,孙雪梅其实后悔了好一阵,店里有个杀人犯,心里哪能安心,她每天暗地里就看彭靖干事,他给客人洗头孙雪梅就借口有事往里间跑,彭靖要靠近收银台孙雪梅慌得不得了,那时候她真想把彭靖辞了,但彭靖每天穿得破破旧旧来上班,中午就在旁边饭馆里吃便宜饭菜,酸辣土豆丝盖浇饭,十块一碗,孙雪梅想问他,你咋不吃肉呢?
她当然知道彭靖怎么不吃肉,一个月就那点钱,哪有肉吃?
于是孙雪梅又不忍心把彭靖炒了。
盯彭靖好几个月,彭靖能吃苦,店里学徒就他一个,每天扫地打杂,给人洗头耐心,别的人偷懒让他洗彭靖也没半点怨言,有一次孙雪梅得出门办事,迫不得已让彭靖看店,回来时在马路对面就见着他拿扫把扫地,把椅子摆正,又小心翼翼去收剪刀和梳子。
孙雪梅站在马路对面,心里愧疚不安,她每个月给的那点钱,哪够彭靖一个人在这活啊。
“彭靖,你别怪梅姐,”孙雪梅皱着眉叹气,“你刚来那会,你也知道我膈应你杀过人,每天盯着你就怕你偷店里东西,给你开的那点钱,我也晓得不够。”
彭靖觉得眼眶热热的,他都知道,梅姐盯他,其他理发的师傅老私底下讨论他,每天遭那么多道眼神,彭靖没办法,全当赎罪,低着头干活。
“但你是好小伙,吃苦耐劳,我都看眼里,一开始我那样想你,是梅姐不对,今天这个红包就当我给你补的工钱,你别不要,拿着回去买衣服买吃的,都行。”
孙雪梅眼睛大,望着彭靖,把彭靖望得心里热乎。
算起来,出狱也有大半年了,夏天热,踩着香樟树的树影走,彭靖走过好多地方啊,农贸市场门口挤得不行,挑着担子吆喝卖菜的,穿着凉快棉布衣服逛摊位的,彭靖都从他们之间走过了,但走过了就是走过了,他被撞了肩膀,于是低着头又往前赶,彭靖觉得小城的人怎么这么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于是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从人缝里钻过去,就这么一直走到冬天,寒风低声叫,他又和好多人擦肩而过,彭靖谁也不认识,于是谁也不认他。
但孙雪梅认他了,她看见彭靖背上负着的荆条,把红包塞进彭靖的手里。
“梅姐,红包我不要,”彭靖揉揉眼睛,笑得傻气,“你给的东西够多了,我现在搬家了,住的房子可大,下次你来看看,要不过年时候我给你拜年去。”
孙雪梅没再坚持,她想了想,又拉着彭靖说话:“彭靖,要不这样,我这个月要在城北开新店,缺个看店的,你到时给我去新店看店去,去那边做师傅,我也时不时过去看看。”
彭靖为难了,他还想开口拒绝,但孙雪梅不让他开口,又紧接着说:“你别有负担,我儿子在一中这边读书呢,我走不开,我给你开普通师傅的钱,你就当帮我忙,给我去看看新店,成吗?”
风还在外边呜呜叫,但彭靖此刻觉得身上真是热乎,跟热天里晒了好久的太阳似的。
“我刚搬完货,准备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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