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未曾可知的,那些被隐藏在周惟月云淡风轻和玲珑心思背后的,并不算美好的童年和阴暗。七岁以前的记忆对自己来说早已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云影,抛之在记忆长河里,妄图去知晓点点细节也只是徒劳,可周惟月与自己不同,那段记忆在他的生命中,才是最鲜明,被狠狠篆刻在血骨里,就算他想忘也忘不掉的。
周惟月还不叫周惟月以前,他曾经是有家的,并不富阔,但胜在还算美满。直到三岁,母亲被诊断出结肠癌末期,化疗促使原先和蔼清丽的面容蜡黄消瘦,次次钻心疼痛以后在周惟月四岁的春天与世长辞。这些年来被病痛折磨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父亲,巨额的医药费几乎压得本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喘不过气,失去了其中一份家庭收入,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庭是多困难,多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起先,周惟月的生父仍然倔强地拉拔着孩子,打好几份零工,试图在各种鸡零狗杂的琐事和贷款中喘气。在周惟月的记忆里,生父曾经哪怕面色疲倦,耸拉松垮的眼皮子底下尽是皱纹盘虬,也笑着对他说——我们家的孩子不一定要成为最了不起的,但一定要是最幸福健康的。
也就是这样温柔坚强的父亲,在他五岁的生日那天,说好带他去买生日蛋糕,却在把人带到一家残破老旧的儿童福利院门口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在长路尽头。
“至今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满心满眼分明都是爱,却能狠下心践踏这份情感。”
“后来七岁,爸妈把我带离儿童福利院以后,我曾经很羡慕也很妒忌哥你能有个健全的家庭,哪怕我知道爸妈很忙,总是缺席了很多重要的时候,可就是这样,他们也从来没动过孩子是自己累赘的想法,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爱你,爱得愿意徒增个负担,把我领养,带到你身边,只为了你能不孤单地长大。”
周惟月顿了顿,低声从喉间哼了声微不可查的笑,“我一边讨厌你,也一边处心积虑地讨好着、应和着你,就是害怕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我会重新失去所有。”
“所以很对不起,我是一个很糟糕的弟弟。”
周惟月说话总是字正腔圆,语气里琢磨不出任何情绪,一般人谈及不美好的往事时候不可遏制的愤慨、伤怀、衔恨,哪怕看淡后的怅然,通通无迹可寻,他仅仅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说完,合上书卷扉页,就再无其他了。
偏偏只有周卿檐,听完以后沉默已久,倏忽天地间都失色,他再也无法感知所在空间的气味和温度,只剩下剜心剔骨般的疼痛扽拉着,提醒着他那些不堪回首的,周惟月的过往,是结结实实存在过的。而自己最心爱的弟弟,怀抱着矛盾的情感,边厌恶着边讨好着,摸着石头过河,踉踉跄跄走了好长好坎坷一段路,哪怕就算至今周惟月在启唇,道一句讨厌,周卿檐再也心生不起愤意。
“哥?”
再回过神,两颊一片冰凉濡湿,但并非落雨,也不是海水的咸腥在面上凝结,因为周卿檐深切感知那水意正源源不绝地漫出眼眶,进而落在嘴角。周卿檐忙抬手,用手背胡乱一通在脸上乱抹,道,“没事。”
周惟月见他哭了,整个人都丢了以往的从容淡定,慌慌张张地也红了眼睛,水意甚至弥漫得比周卿檐来得快。他担忧地钳住周卿檐蹂躏得自己眼角通红的手,犹犹豫豫地问: “你生我的气了是吗?那你打我吧,骂我也可以,不会的话我教你。”
说完,周惟月抓着周卿檐的手,正要往自己的脸上扇。
“不是!没有!”周卿檐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挣脱了周惟月的桎梏,一把扑进他怀里把人拥得牢牢实实的,“我没有生气!”
“……你别哭。”
一个眼泪哗啦啦地掉的人,这话说起来属实没什么底气,但胜在周惟月并没有开口反驳。
这个拥抱又隔了一个季节,上回还是春末重逢时候,自己满手教案空不出手,只得耍赖皮似的把额角抵在周惟月健硕的肩膀上。周卿檐仍然记忆鲜明,那时候的周惟月,在自己的余光里忐忑纠结,张开了手又紧握着拳,最终无力地垂在身侧,没有如他期盼般拥上自己。或许生气、或许意外,才促使周惟月并没有给予他久别重逢后感动珍重的拥抱。
而他无尽的期望盼着盼着,却在一个季节后的今天终得实现,周惟月环抱着自己的整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自己后背。
“可是哥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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