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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黑是荣誉的黑。

那个年代能在钢厂上班是荣誉,钢厂工人见到个体户和公务员都要扬起下巴走路,张沉他爸张立成就是三钢职工的第一批,连续拿了好几年荣誉职工,年年都要代表全体工人上台演讲。钢厂富得流油,礼堂也大得出奇,张立成往礼堂讲台上一站,朝着话筒只肖那么轻咳一声,底下乌泱乌泱的职工立马就开始吹口哨起哄。

张立成长相普通,大方脸,颧骨高耸,还生了对粗鼻子粗眼,典型北方男人的长相,偏偏娶了个漂亮老婆——李小芸,纺织厂一枝花。那时候纺织厂女工无论上工下工都穿得灰扑扑,只有李小芸每到周末下工之后要极尽所能打扮一番,大红裙子高跟鞋,再掏出支艳得发俗的口红仔细涂好,腰一扭便去舞厅跳交际舞了。

钢厂南边有个大型舞厅,张立成和李小芸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两个人在乌漆麻黑的舞厅无意间做了次搭档,一首歌毕,红红绿绿灯光摇曳,张立成借着这丁点蛊惑人心的舞厅灯光瞧见李小芸的脸,瓜子脸尖下巴,直溜溜的鼻梁小巧的鼻子,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他。正巧这时候下首歌的前奏响起,邓丽君那首甜蜜蜜回转在两个人之间,钢厂优秀员工张立成晕了头,久违地嗅到爱情的味道。

李小芸以前有个相好的,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常年开着辆大车在国道上跑运输,李小芸那时才十六七,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路口等她那相好的跑车回来,带她去路边吃糖稀和酸枣,那时的她心里暂有爱情这个玄妙美好的东西,可美好的东西总让老天看不过眼,非要摔碎了看人为它头破血流才高兴,李小芸最后一次见她那相好的是在75年,一辆大货车开上国道就再也没回来,李小芸眼巴巴地在路口等,一天天等,一月月等,等到她年龄二字开头也没把人等回来。

后来她去纺织厂工作,下工吃饭时无意听旁边人说起运输难做,几个女职工一边拿筷子搅碗里的面,一边说猎奇事似地讲起这几年国道上土匪乱象横生,抢劫杀人无恶不作,最爱截的就是货车司机,把人杀了往深山老林里一推,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李小芸筷子一撂,捂着嘴跑到水池狂呕起来。

后来遇上张立成只是偶然,她本身对爱情无甚见解,只知道张立成是三钢的优秀工人,住三钢家属院,每月工资是她三倍,家里有台特丽珑索尼电视和一辆大摩托,她谨慎地掂量了几次其它追求者的身价,又掂量了自己的年龄,最后咬牙下决定,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装,一台收音机,几盒磁带,还有十来件宝贝衣服和一包化妆品,就这样嫁给张立成。

张立成和李小芸结婚的第二年,张沉出生了。张沉随了李小芸的好皮相,一个男孩出落得白净可人,大眼睛高鼻梁,睫毛比李小芸还长。李小芸最爱抱着他在家属院散步,外面乘凉的婆婆阿姨一遇到这母子俩便要揪住看上半天,等瞧清张沉小时候那与李小芸几乎无二异的五官后就要露出既惊讶又羡慕的表情,夸张地说:“你家娃娃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好看!”

可等张沉慢慢长大,去了幼儿园小学,李小芸慢慢觉出不对劲儿来,张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永远不理会外界的声音,他的情绪总在平静的海平面和欲喷发的火山之间来回游荡,大部分时候他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只不过不大爱说话,可偶尔,比如李小芸和张立成吵架的时候,张沉便一个人趴在卧室的桌子上,伴随客厅里激烈的争吵声,抿着嘴咬着牙,使劲儿拿指甲抠桌角和课本边缘,用力得手指都要痉挛,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从开始上学起,李小芸次次家长会被班主任单独请去办公室,班主任看起来比李小芸这个家长更担心她儿子,每次都要皱着眉捏着成绩单提醒李小芸:“张沉成绩不用多说,但家长一定要多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这孩子冷冰冰的,每次上课提问抽到他他都不回答,集体活动也不参与,一下课就跑到窗户那里,可劲儿往外看,问他看什么,他说看世界,这个年龄的男孩一个赛一个捣蛋,哪有这样的?”

李小芸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回家就对儿子一通逼问,可她什么也问不出,母子俩大眼瞪小眼,非得张立成在客厅吆喝他俩:“吃饭啦,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李小芸这才叹着气作罢。

可张沉爱看窗外的习惯仍在继续,在学校看,回了家也看,甚至一度到了痴迷的地步。

从三钢家属院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钢厂巨大的烟囱,黑色的浓烟像海底巨兽吐出的浊气,永无休止地往外送,张沉对着这片浓烟发呆,眼睛底下是刚下班回家的工人们,张立成也在其中,拎着只刚买回来的烧鸡和一瓶白酒,张沉在一片黑压压的人中找不到他爸,他的眼睛总在这时骤然失了焦距,目光所及之处只一片黑色,攒动的人头像黑色海浪一阵阵翻过,拥挤地从工厂涌向家中。

窗台趴久了,张沉感到胳膊一阵酸麻,他看着浓烟和黑海,心里涌上一股绝望,他用力睁着眼睛,那些个黑洞洞的工厂和浓烟就像一把把软刀顺着风涌进他眼睛里。张沉感到身体不对劲,浑身上下渐渐爬上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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