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的一瞬间,原本平静且清澈见底的泾水骤然变得翻腾而浑浊,当他第二只脚脚尖点到河面上的时候,河水变成了一种泛着红的混黑色,像是血液混着泥浆的那般肮脏的颜色。
解嶙迟疑一瞬,抬头去看瀚辰。
瀚辰似乎并未在意河面的情况,只抬着头,像是在看着他,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入他的眼。
解嶙横下心来,迈出第一步。
痛,全身上下都在痛,这种疼痛好像比雷霆裹身的时候还要难熬,痛楚足以将人的理智焚毁殆尽,体内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无数把尖刀在扎,忽而宛如有烈火炙烤,忽而宛如有坚冰凝结。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磨着解嶙的理智。
瀚辰所在的这一处,是整条泾水两岸最窄的一处,也足有将近三丈之远,解嶙若是真的这么走了过去,恐怕命都没了。
不过泾水虽深,但它自身有灵,即使人走到深处,它也会自动调节,使水的深浅始终保持在齐膝的深度,以免在试炼中途就淹死了人。
解嶙已经走了十数步,过了极漫长的一段时间,河水是最浑浊的颜色,他受的疼痛,也是最难捱的。
他脸色惨白,原本就因体寒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此刻变得宛如死人一样,他额头不断渗出冷汗,汗水濡湿了他垂在颊侧的墨发,每迈出一步,他都觉得下一步走不下去了,但即使这样,他还在机械地走着,竭力使每一步都不是最后一步。
痛,有多痛?痛得他不想再重活这一次了。
解嶙眯了眯眼睛,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长剑在他手里被使得出神入化,往往在对方还没看清他出剑时就了结了对方性命,那个时候,众人传他无恶不作嗜杀成性,那他便觉得自己如果不多杀几个人就对不起这个帽子。
滥杀妖魔的驱魔师,杀;贪婪成性的人,杀;说他不配称尊的人与仙,杀;不听他命令的妖与魔,杀。杀得他红了眼,也杀得他上了头。以至最后回首时,身后已是尸山血海,他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如今,他站在泾水内,那些刻进他骨子里的血债如今都叫嚣着要他偿还,翻腾的长河之内,渐渐弥漫出血腥味。
解嶙额头渐渐迸出青筋,太痛了。
可忽然之间,仿若暴雨骤歇,虹桥乍现,泾水转瞬变作澄澈,那些砭骨的疼痛也全都消失,解嶙终于支撑不住,脱力一般跪坐在了水面之中,水花蹦得几乎比他还高,他呛了几口水,剧烈地咳了起来。
三千里长河,清澈见底!
瀚辰一张冷漠的脸终于出现裂痕,他微微有些惊讶,瞳孔缩小,按捺不住内心的怀疑与好奇,缓缓站起了身。目光锁住河对岸的解嶙。
解嶙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原因,他浑身都被河水打得湿透,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将他的身材曲线勾勒出来——是个可怜巴巴干瘦干瘦的小妖怪,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
此刻他感受不到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向前走。
但他向前走了没几步,那种噩梦一般的疼痛又回来了,河水又变得浑浊猩红,解嶙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这种痛楚甚至比第一次的还要强烈。
瀚辰站在遥远得仿佛隔着一道天堑的河对岸,再次愕然。
泾水奔流不息万万年,渡过不知数的人仙妖魔,出现这种情况,竟真的是头一次。
解嶙麻木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深,泾水由浑浊变清澈,又由清澈变浑浊变了数次,解嶙终于熬了过去,从鬼门关溜了一圈走回来,一脚蹬上对岸,接下来的力气却没有了,完全忘记也故意不去想自己在瀚辰眼中会是如何的狼狈样子,手脚并用地从河水中起来,衣服湿透了挂在身上,他不去管,只顾着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气,像是条搁浅了的鱼。
瀚辰缓缓朝他走去,巍峨魁梧,宛若一座高耸的玉山。
瀚辰垂眸看他,平淡的声音里泛着寒意:“你是何物?”
解嶙躺在地面上,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勉强掀开一条小缝,看着瀚辰漠然的眉眼,惨然一笑,真的和上辈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上一世他也渡了河,只不过那时他还年少,满腔热血,凭着一颗赤诚之心行走津川,即使处处碰壁,被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也有一个狂妄却简单的愿望,并努力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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