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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的山上去割两种树的树皮,什么树我忘了,我只知道,割回来的树皮温妈妈会拿小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一个盒子里。然后温妈妈会拿几块出来,几块放在衣柜里熏衣服,几块放在连着炕头土灶的平底铁锅上。我到现在还记得土灶里烧上火将树皮熏出的满屋子的那种天然的清香。

  还有温妈妈居然会烘蛋糕,而且还喝下午茶。生活让她蓬头垢面,她一点一点梳妆清洗干净自己和他人。我到现在都觉得,有的人的气质是天生下来就有的,她不抱怨,没有戾气,真挚地沉稳地接过命运的玩笑,把它当成礼物一般,从容地接受。

  长大之后我们回去看温妈妈,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人生活好几年了,她的丈夫几年前肺栓塞发病,这种病很急,除了要还很多年的债务,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走了。温妈妈除了做着一份洗衣店的工作,还在饭店打工,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程澈把所有的零花钱攒起来递给温妈妈,温妈妈拒绝了,摸摸程澈的头发,说你有这份心温妈妈心里别提多暖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温妈妈以过需要别人帮忙的人生为耻辱。然后她居然从屋里笑眯眯地端出来一小碟自己烤的饼干还有三杯茶请我们喝。“茉莉是我自己种的,你们尝尝看,茶水香不香?”那时的我像个愣头青,突兀地就问了出来:“您还有心情坐这里喝茶?”温妈妈笑笑,说了一句我好久没琢磨懂的话:“人生需要时刻准备的,不是昂贵的茶,而是喝茶的心情。”

  于是,我牢牢地记住了茉莉花茶的沁香。程澈蹲在温妈妈膝边,将护手油抹在温妈妈的手上,然后一点一点涂开,用手心的温热附在护手油上将它融化,然后渗进温妈妈手上沟渠般的裂纹里。

  手是她唯一无法优雅的部分,因为她的工作。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说它无情,它就偏无情给你看了。温妈妈查出了直肠癌,前年做了手术,手术费用的一部分是程澈家里出的,应该说是程澈求来的。温妈妈本来恢复的挺不错,但最近的复查又发现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肝和肾。

  我还没和你说过程澈的家庭吧?程澈姓程,跟她妈妈姓,是因为在她出生的时候,她爸爸还没有权利让她跟他姓。程澈的外公是政界精英,外婆是商界显贵,程澈的爸爸是她外公单位初出茅庐的小职员。那个年代没有自由恋爱,程澈的外公欣赏她爸爸的才华,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寒门士子想出人头地,富家千金只想艺术和爱情。感恩不是爱情,禁不起时间的消磨。

  在程澈的记忆里,三岁以后回到的家,本来就因生疏而陌生的爸爸妈妈还在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程澈跟我说,她爸爸事业成功了,经常加班开会,她只知道爸爸忙,她想让爸爸回家,但是她又怕爸爸回家,因为一回家又是和妈妈的战争。他们经常吵架,也打架,有时候就把她当情绪的宣泄点,程澈那时候还那么小,那么小,经常被他们夹在中间推来搡去。还有,程澈要缴学费的时候,爸爸不在家,她小声问妈妈要学费,她妈妈从钱包里拿出钱面无表情地扔在地板上。程澈没有办法,她要上学,她只能一张一张捡起来,然后听着妈妈在她背后冷笑的声音,跟你爸爸一样,只认钱的白眼狼。

  程澈,很让人心疼吧?

  程澈后来每次爸妈吵架就来找我,我家在一楼,只要我听到玻璃噔噔噔三下,我就知道程澈来了。我会和父母找个理由出去陪她。家附近有个废弃的小工厂,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因为那个工厂里面有很多可以钻进去的粗粗的水泥管,我们叫它们战地堡垒,可以把一切挡在外面的堡垒。

  有一次,大概是上小学六年级吧,程澈踩着凳子去够柜子顶上的东西,东西砸了下来,她没站稳掉下了凳子,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她躺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都模糊了。当时她的爸爸妈妈在客厅吵架,听到程澈的喊声,跑进来,没有管她,竟然开始互相指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他们互相诅咒的声音,程澈跟我说,当时她闭上了眼,心里想要不就这样死去吧。最后直到发现程澈的脸色已经发白,她爸妈才慌慌张张把她送到医院。

  我在医院看到头上裹着纱布轻描淡写和我叙述整个事情经过的程澈,突然就趴在程澈腿上嚎啕大哭,反而是程澈,轻轻安慰我,都过去了,不要哭了,小男孩不能轻易流泪呢。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保护程澈一辈子,无论以何种方式。你问我和程澈是什么关系,应该就是那种,我即使几十年后一把老骨头了,谁要敢欺负她,我也要抡起我的拐棍为她拼命的关系。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吗?就是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想要保护程澈的欲望,不亚于我。虽然今天我信任了你,但不代表我永远信任你,如果你有一天伤害了程澈,我一样会弄死你,记住了?”

第6章 住进红楼

  明徵听完林韶的话,很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程澈,因为林韶在讲程澈小时候的事的时候,他的心一直被尖锐的小刀在剜,一点一点,像被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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