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杀戮无数,谢知方是不信鬼神的。
可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竟然脱离了那具躯壳,漂浮在半空中。
眼前走马灯似地倒放过他的生平事迹。
异变突生,造反逼宫,党争之斗,官至人臣,名满京华,行伍磨折。
然后是,已经被他抛之脑后许久的,他的少年时。
满脸桀骜的少年,尚未加冠,长发用一根青玉簪草草束起,背着个单薄的包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阿堂!阿堂!你别走!”身后,着一袭青色衣裙的少女气喘吁吁追过来,脸上爬满泪水,“阿堂,你等一等!”
眼皮子越来越重,谢知方却不肯就范。
他吃力地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想要捉住这飘渺的影像。
少年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和少女争执了几句,依稀提起“姨娘”、“不公”、“从军”、“出息”等字眼。
别的,他听不清,也记不得了。
少女哭得越来越凶,到底拗不过他,偷偷撇了眼空无一人的宅院,塞给他一荷包碎银子。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知方却忽然回忆起,那个荷包的样子。
姐姐绣工最是出众,翠绿色的丝线绣出颇具风骨的修篁竹石,那个荷包,跟了他许久,装过蜜饯零嘴,浸过蛮夷人的污血,到后来他封侯拜相,那方寸布料也跟着水涨船高,装起了金锞子。
一直用到内袋破损,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荷包收了起来。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根本没有看到,那愁思满怀的少女,倚着门框,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许久。
直到暮色四合,她方才无力地滑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双膝,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谢知方终于承受不住重若千钧的压力,闭上了双目。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悲亦可笑。
钻营半生,自诩文韬武略,占尽风流,可到头来,却还是惨淡收场。
他死了,还会有谁记得他,为他流下半滴眼泪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活人向来健忘,大多凉薄。
那唯一在乎他的姐姐,已经先他一步而去了。
人死之后,真的会有阴曹地府,真的需要走过那座奈何桥吗?
喝过孟婆汤之后,真的能忘却旧事,投胎为新生婴孩吗?
胡思乱想着,谢知方彻底失去五感,堕入混沌虚无之中。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喧闹的蝉鸣之声。
费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许久,眼睛方才张开一条缝隙。
天光乍破,刺得他瞳孔生疼。
浅碧色的帐幔笼住他的身体,从轻纱中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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