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神秘的存在。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完全公平,有的人美,有的人丑,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贫穷。只有时间,几乎对每一个人都公平。
几乎每一个人,却并不是每一个人。时间唯独对她姜芷芃不公平。
大三那年,她考完期中考试就匆匆赶回了永平,因为表姐子慧收到了病危通知单。
长途汽车扬起灰尘一路颠簸,出了市区,穿山越岭走在新修成的高速公路上。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气象预报有雪,天空却阴沉着脸,象憋了一口气,一路只见阴云压顶。她在发动机规律的轰鸣里睡着,又梦到仙屿岛。
她站在一片青草覆盖的墓地中央,脚边是母亲的墓碑,上面有她笑容明亮的黑白照片。四周大雾弥漫,不远处埋着她素未谋面的外婆,再不远处是她更加素未谋面的太婆。梦境一转,她的四周又变成海水,浪头一阵高一阵地涌来,冻得她肌肤生疼。最后她被海水淹没,喘不过气起来,要喊又发不出声音,母亲的脸隐约出现在对面,垂着泪,对她说:“你本来就不该出生……”
仙屿岛上有着这样的传说,书生遇上海妖,始乱终弃,海妖诅咒岛上那一家人,生出来的女娃活不过二十一岁。岛上的渔民文化程度都不高,那时候医学又不昌明,不懂得什么遗传不遗传,有哪家的女孩都活不长,自然是因为得罪了神明。
据说她太婆和外婆都去得早,同样的病。她阿姨得病那年二十四,她母亲二十三。后来就有人戳她家人的脊梁,在背后说,这家的娃还是不要嫁了,免得祸害别人家。
她没有父亲,子慧也没有父亲。阿姨离婚时是病后的第三年,她妈妈是第四年。并非是结婚时不相爱,只不过爱情经不住考验,时间的磋磨已经够可怕,更何况要经历病痛的折磨。
子慧确诊那年只有二十一岁。三年反反复复,医院终于出具了病危通知书。子慧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叫她害怕,人瘦得只剩一把枯骨,脸上有病态的潮红,颧骨突出,头发全没了,即使在梦中,仍旧眼皮轻颤,象忍受着巨大痛苦。她过去握住子慧的手,感觉象握住几根被火烧烫的枯木。
子慧感觉到她的体温,恍然睁开眼,茫然无措地望着她,似乎半天才认出她来,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芃芃来了。”
她点头,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子慧叹一口气:“我都叫妈妈不要告诉你。你这样跑回来,会影响你学习。”
她假作轻松地笑:“刚考完期中考试,没有课。”
子慧眼皮低垂,象是默默点头,说了一句:“可我不想你看见我这样子。”说完伸出手,似乎要够远处的什么东西。她顺着子慧手指的方向,才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定粉红色的毛线帽子。她替她把帽子拿过来,戴好,子慧才笑起来,停了片刻又说:“还能看见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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