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就候在门外。他见孔氏出来,伸手去搀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孔氏看也不看他,一路上只顾前行,根本不理会他。他微微一滞,紧走几步上前道:“阿母,您这样,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我不是您亲生的。”
孔氏步子一顿,回头睨他:“我倒是想当自己从未生过你这样的孽子!”
宗承默然不语。
孔氏走了几步,察觉后头没了儿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他立在原地不动,就那么垂眸立着。
孔氏目光倏地一凝。
她这儿子,显然已经今非昔比。
当年她就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桀骜不恭,骨子里有一股难当锐气,别家小子要么踏实读书要么勤恳当差,再不然也是老实种地,他偏不,他一心要做一番大事,一心要脱离乡绅官差的欺压。
她当时就极是头疼。什么欺压不欺压的,官压民可不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么?两浙沿海官场贪墨已久,徽州紧邻两浙,有样学样。近年那些乡绅老爷们又开始跟海寇们勾结,为着发财,走私资敌成风,甚至引寇来劫,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在乡绅老爷们眼里本就如蝼蚁一般低贱。
他们早就习惯了,大伙儿的日子都是这么着过来的,怎生偏他就这样不安分!她劝过他多少回,民不与官斗,但他只是当耳旁风。
后头更出息了,居然负气出走,跟海寇搅和到了一起。
她一度无法接受。她这小儿子淘气归淘气,但她总还是将他当个孩子,万万没想到他会走上这样的邪门歪路。
她痛心疾首,她日夜堕泪,但她的阿承却是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的事就更荒谬了。她听说海寇诸部渐趋统一,她听说倭国出了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倭王,她听说朝廷上下都在缉拿这个名唤宗承的倭王。
她也想当这人只是跟她儿子同名同姓而已,但官府找上她后,她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自打众人皆知她儿子便是倭王之后,街坊四邻陆续搬离,她出个门也常遭人指指点点。亲友们唾骂她儿子卖国求荣,说她儿子不是个东西,与凶徒勾结,戮劫故国乡亲。
她虽也痛恨儿子不知好歹,但心底里实则仍是觉得她的阿承不会是他们口中的模样,她的阿承虽然脾性倔强,但不会做出那等朝故国乡民痛下屠刀之事。
只是后来他们传了太多关于倭王的事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也无法明辨。
一晃十数年过去,她倦了,明辨不了也不想明辨。她儿子既成海寇头子,究竟做了多少作奸犯科的事,似乎都不重要了。
眼下的宗承,早已褪去少年的青稚,恍若脱胎换骨。即便只是静默立着,浑身上下也威势怒张,随意抬手流眸,便是冷然迫力袭面直击,连她瞧着都不由心生畏惧。
宗承即刻便察觉到母亲的目光,终究是快步上来:“走吧,阿母要说甚,儿子都听着。”
宗承母子两个出去后,桓澈喝了一壶茶也不见二人回返,等得颇有些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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